2013年12月8日 星期日

格蕾


格蕾曾經活在牧歌式的愛情中, 愛情對她來說只是在地上的生活。她是知道有天上和地獄的, 柏拉圖的靈魂愛情和波特萊爾的地獄激情。不過那只存在於小說電影中, 生活就是生活, 愛情更是根植於生活中。那種柴米油鹽醬醋茶, 簡單的美好。

不過, 命運之神把她拋向叢林, 一點一滴把她身上的火藥全數引爆。

格蕾還算是個幸運的人。幸運的人都有一樣東西, 在其中能感受到自己曾美好活過的感覺。對她來說, 那是探戈。知道唯有把生命的熱情投注其中, 才算是真正活過。

格蕾有一種獨特的敏感和憂傷。一個晚上, 在公寓頂層的米諾加, 設計師邀請她跳舞。
在一個停頓的眼神中, 設計師以為格蕾會用同樣的能量, 回應他充滿張力的深情。但設計師看到的竟是憂傷。這挑起了他的詩性的幻想, 還有欲望。這個Tanda, 格蕾看到設計師對細節的迷戀, 噢不, 是癡狂, 但他的癡狂帶著自溺的成分。設計師看不到真正的格蕾, 他擁抱著的格蕾只是幻想中的客體。

「你喜歡咖啡嗎?」當然。舞會的隔天, 設計師邀請格蕾, 來喝杯咖啡。
格蕾決定自己沖咖啡給他, 於是帶他來平時格蕾幫忙沖咖啡的店。

格蕾給設計師聞了日曬摩卡, 他喜歡。於是設計師坐在吧台看著格蕾磨咖啡豆, 蘸溼濾紙, 煮熱水, 量溫度, 然後慢慢地手沖。等待悶蒸時, 格蕾輕輕地看著設計師, 說:「你看, 這叫螃蟹泡泡, 豆子多新鮮。」設計師笑了:「來跳舞吧。」
格蕾笑了。

再沖了杯哥倫比亞後, 他們離開咖啡館, 走過一片秋黃。格蕾上了設計師的車, 到了一家老黑膠店。

設計師帶著格蕾, 在一堆泛黃的黑膠碟片中, 翻找著他最喜歡的探戈歌手---Francisco Canaro「在這。」設計師戴上白手套, 小心翼翼地把黑膠放進唱片機, 放上唱針。熟悉的音樂從唱針中躍起, 閃爍。他們坐在復古的沙發中靜靜地聽, 似乎在一起等待著, 將要發生的騷動。

昏黃的燈光烘著小小的房間, 設計師慢慢牽起格蕾的手, 找著她的唇, 然後他們開始接吻。離開房間後, 他們還是繼續吻著 , 生怕下一秒就看不見對方。
是的, 一切都按照著設計師的畫筆進行著。不同的是, 設計師以為格蕾像其他女人般, 不知不覺地在掌控之內。但這一切格蕾再清楚也不過, 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格蕾到了設計師的家, 在他的房裡聽Canaro
他們又開始跳舞。白色的肥貓坐在沙發上, 冷冷地等著音樂結束, 觀賞他們的接吻, 親熱。格蕾透過設計師的肩膀看見了這隻貓, 這讓格蕾興奮, 讓一切性感中帶著被觀看的死感。她陶醉在歡愉和毀滅之中, 像席勒的畫。

設計師和格蕾的激情, 是像畫家對他畫裡的女人的激情。對格蕾來說, 只覺得設計師追求的「抒情的性」好笑。在沒有靈魂的性愛後, 她漸漸地恢復, 屬於自己靈魂的視覺。格蕾知道自己沒法在無愛之慾中沈醉。她的靈魂總以一些言辭來讓身體沈重, 讓格蕾無法像天使般快樂飛翔。她是帶著兩個枷鎖在舞蹈:道德, 還有欲望。

我們都以為格蕾痛苦, 甚至帶著同情憐憫的語氣去關心她。但事實上, 格蕾一點也不痛苦, 她是完全沈醉在這種道德相對性的。

性令人興奮, 也令人負罪。一般人如果沒有一種情感的疏離, 是無法享受其中的。格蕾對自己能凍結情感, 感到無比驕傲。她是以一種銅版畫的方式去看待生命的。將一切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陌生化, 把一切悲傷、壓抑、焦灼, 都用這種銅版質地凝固住。於是漸漸感受到銅版畫的生活方式是如此安靜, 還透漏著一種壓抑的荒唐和病態的幽默, 美死了。

和設計師的遊戲中, 超乎格蕾意料之外的是Canaro。他成為設計師獨一無二的印記 。每次聽到Canaro, 格蕾都會想起設計師。

最殘忍的留情就是這樣, 留下一個只屬於他的符號, 讓格蕾每一不小心碰到, 就想起設計師。讓格蕾在生命的焦渴和疏離中無數地擺盪。而格蕾又是那麼喜歡探戈的人, Canaro的符號對她來說猶是殘忍。設計師是最狠心的男人。


我想格蕾變成熟了, 成熟到靈魂肉身都變得更清純透明, 叢林裡的一切讓她更懂了人生中的汙濁和清純。設計師讓她的清純成了凝重的信念, 仍相信人生中仍有美好的事物。靈魂與肉身的相互尋找, 使人變得獨特, 也使格蕾的生命變得或輕盈或沈重。